它就像是一道考试题目,当你在魔法的侵染、致幻的植物等诸多选择中,试图择取一个选项的时候。
考官却告诉你印刷错误,这其实是一道简答题——
魔域。
是这道题目的标准答案。】
莉莉丝从棺材中跨过步子,及膝的漆黑短裙下,露出一条纤细的小腿,黑色的长筒袜被矮跟的皮靴包裹,踢踏之间走近两步。
血红的眼睛澄澈而又深邃,隐约映衬着唐奇的笔尖,笔迹有些潦草,但多少还能认清。
她拿过自己的记事本,写下了一句话:
“从刚才开始,你一直在写什么?”
这座陵墓很少有人来,她已经很久没跟人讲过话了。
甚至有时她会感觉写字时的思路,要更清晰一些。
多年没有张口,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再说。
唐奇抬起头来,揣测她眼中的殷红,或者她唇上的血色,随便分出一些来,涂抹在她惨白的脸颊上,是否更符合人类的审美一些。
但这份非人的白皙,的确给予了她不一样的色彩。
“日记。之后大概会收录在《晨暮森林指南》的附录里。”
眼前是一位吸血鬼,从她的叙述中,也能得出她的审美、认知已经定型,在根本上就与正常人有异。
如果是换作其他人,坐拥着【吸血鬼】与【黑暗领主】的双重标签,唐奇的第一选择绝不可能这么松懈。
只可惜,当他猜测出‘玛丽苏’这个笔名之后,便很难提起什么迫切的警惕——
“你可能没听过这本书,但目前它是仅排在你《鬼新娘》之后,港口信鸽第二的畅销书籍。”
《龙金城指南》发布后,一定会跃升第一。
唐奇有这个信心。
“小说?”
她当然是小说看的更多一些。
毕竟是人人都能杜撰历史的时代,为了往自己的脸上贴金,传扬自己的声名,许多人都会以小说的形式出版自传。
尤其是海外的【吟游之歌】学院,是屠龙骑士、贵族轶事等一系列无趣文学的主要出品方。
或许也是因为这层作者的身份,她也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攻击性。
“旅游指南。”
“没听说过。”
“那你现在知道了。”
“你看我的,我看你的。”
也没什么不好交换的,自己的手中还留有备份,也便把抄录稿递交出去。
亚瑟环顾四周,越发感到烦躁。
他想要质问眼前的吸血鬼,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平民。
可转念一想,又觉得这像是在问他们为什么吃饭一样。
照常理而言,他早就应该举起圣徽,清扫眼前的秽物。
可唐奇又让晨曦时刻盯着他们,稍有不慎,便有被捂住口鼻的风险,他也只好通过冥想,试图寻求神明的启示——
对于眼前的吸血鬼,他到底应该宣判罪恶,还是予以宽容?
他知道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。
菲德不在乎这些,她更想知道每年送来的那些食物,最后是怎样一个下场。
库鲁还在读书。
书籍才是交流的桥梁。
“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笔名?”
莉莉丝继续写道。
“我看过你的《迷雾之家》,但只是故事上的相似,并不能作为完全佐证我的猜想——但我认识梅林,爆炸头的梅林。
数百年前,梅林的祖先为你所在的夜鸦家族绘制过图画,数百年后,他仍然在为你的著作绘制封面。
当巧合不只有一个的时候,就应该考虑它究竟是不是真相了。”
唐奇低下头,继续书写着日记,争取在事件完成的同一时间,便将奖励领到手中,
“愿意与港口信鸽合作,出版《迷雾之家》等畅销书籍,这证明你现在至少是能够交流的,而不是看到活人就想着宰掉的疯子。”
不必兵刃相向,是再好不过的结果。
毕竟他没指望能宰掉一个黑暗领主,晨曦在也不行。
因为他们不死不灭——
【魔域,一片罪孽与恐惧交织的半位面。
它独立于任何一个世界,不受地理位置或政治因素的限制,犹如被迷雾包围的孤岛,漂流在‘堕影冥界’,这个与物质位面所叠加一起的无边黑暗中。
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,现在假使我们所存在的物质位面中,我们的眼前,有一座苍翠的大山。
但在相同的坐标下,除却三环法术【闪现术】所遁入的以太位面之外,实则还有一处被无边的黑暗,所吞噬的位面。
也许可以理解为大山的影子,但不全然是。
而在那个位面中,这座大山便有可能是白骨堆积成的骨坡。
魔域,大概就是骨坡上一个人工凿出的洞穴,与‘巨龙政厅’一样,被扭转为一个独立空间。
这片空间由三个部分组成。
作为分隔,孤立领域的迷雾。
作为囚笼,监禁领主的疆域。
作为中心,居住牢狱的领主。
正因它是关押领主的监牢,以至于就连死亡的自由都被魔域剥夺,只为了让这些犯下罪孽的囚徒,在无尽的痛苦中饱受折磨。
但这绝不是正义的审判。
是世间的所有阴影、所有的负面情绪,所汇聚成的无形恶意,对这些符合它们胃口的囚徒,所打造的,以供取乐的戏台。
可如今,这座无名的魔域仿佛击穿了位面的桎梏,突兀地覆盖在这座大陆原本的荒原之上,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世人眼前,化作了晨暮森林的地貌……
联想到跌落的黄金国、泄露的燃素海、封闭的九狱通道。
嘿,我发现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完蛋。】
“那么剩下的疑问,便是刺杀之后的始末……”
唐奇翻阅着文本的后篇,寻找着之后的经过,
“肖恩成为了范弗里恩?”
亲手将匕首洞穿亲人心脏是痛苦的。
就像那刺痛,正在顺着淌出的血液,一并攀附到了肖恩的指尖、臂膀,与胸膛。
他们本就血脉相连。
这是一种背叛。
对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这世间一切美好的背叛。
肖恩,这个从出生开始就享受一切的孩子,对这份美好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。
也更明白,自己的所作所为,是一种无法被原谅的罪孽。
他想要背叛它,然后守护它。
让这片土地,免受【混乱之潮】的埋没。
“可甚至就连黑暗领主本身,都不知道自己被囚禁的原因。”
唐奇叹了口气。
【这才是交接的仪式,没能成功落成的原因。
之所以被囚禁,是因为过去所犯下的不可饶恕之罪行,以至于受到了堕影冥界的感召,被迷雾拖入雾霭。
这同样意味着‘魔域’,自始至终都被这份曾经的罪行萦绕。
无论解脱与交接,都要与这份罪行关联。
倘若莉莉丝的罪行无关‘背叛’,便不可能得到对应的回应。
错误的选择,只会导向错误的结局。】
阴影被这份背叛的罪行所感召。
它们像是汲取了‘飞叶子’,一种令人陶醉、堕落、无法自拔的烟草,嬉笑、戏谑,讥讽着这个试图玩弄阴影的凡人——
或许那部有关堕影冥界的书籍,本就是它们为了观摩闹剧,而主动分发出去的‘线索’。
它们得偿所愿。
而肖恩意识到,自己的背叛没能换来任何的力量。
他嚎啕大哭,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,直至最后失声,在崩溃中自我解脱。
莉莉丝将自己的血液喂给了他——
费里尔·夜鸦,他们的祖父,在古堡建立的最初,便宣誓了他的忠诚。
他是一个真正为这片土地渴求和平的,崇高的贵族。
为此用谎言、书籍,安抚住莉莉丝这位,曾在土地上散播恐惧的吸血鬼。
他没有被吸血鬼咬伤,成为吸血鬼衍体。
却直接服用了她的鲜血,只需几滴,便足以将自己、与手下的士兵,转化为了【半血裔】的族裔。
【他们更迅猛、更有力,拥有在黑暗中目视的能力,不需要呼吸,不需要借助双手,便能轻松在垂直表面上行走、倒立悬挂。
尖牙成为了他们天生的武器,以至于可以像吸血鬼一样啃咬活物的皮肤,从对手的血液中汲取生命力。
为付出的代价,是对活物最原始的饥渴。
这种程度的饥渴,用意志便可以抵抗,肉类便足以满足。】
这成就了战无不胜的夜行军,成为了和平最坚定的基石。
虽然最后大半被埋没在了混乱之潮,那因魔网的崩溃,而爆发的魔法瘟疫之中。
但其中的一员,肖恩,却因为得到了莉莉丝更多的血液,而彻底转化为了一只吸血鬼——
“为什么要救我?”
“我们是朋友。”
莉莉丝会指着自己所看过的小说,平静回答。
这段内容,并没有在莉莉丝的笔记中详细叙述。
或许是因为,她自己也并不清楚,到底是出于怎样一种想法,才决定将自己的鲜血喂给肖恩——
她能够感知情绪,却很难将之剖析。
“我不想看不到你。”
所以当初她只是这么说道。
唐奇抬眼看向那个旁若无人,沉浸在《指南》中的吸血鬼。
试图揣测她当时的心情——
【夜鸦的血脉,在一定程度上源自于莉莉丝本身。
这使得他们之间,本就拥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牵连。
莉莉丝因为无趣,而选择留在古堡之中,看似是被费里尔欺瞒的无知,本质上却是一种双向选择。
就像许多年前,她坐在海滩旁,迎接黎明的炙烤,直至被焚烧殆尽时一样……】
唐奇联想到二楼的那幅油画。
那是长久的和平之后,年迈的费里尔意识到自己不久人世,而邀请梅林所绘制的全家福。
哪怕直到最后,莉莉丝也没有离开墓室,出现在众人眼前。
他却仍然为她留下了最居中的位子。
就在他的身前。
想到这里,唐奇笃定地写下一行字——
【她在这个家族中,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。】
莉莉丝的出现,改变了夜鸦家族的命运。
让他们成为了屹立在乱世之中,丰饶、富裕的和平鸽。
但她同样也被这个家族所改变。
她开始了解人类,哪怕永远也不一定理解。
却懂得了知识、懂得了礼仪、懂得了待客之道——
挂在树梢上的吊人、白骨铺就的地毯,是在欢迎他们这些‘客人’的来访。
哪怕对寻常人而言显得吊诡,但那就是她的世界观中,所能赋予的殷切。
巡逻的守卫、坠落的红裙、逝去的范弗里恩……
这一切既是魔域迷雾的使然,嘲弄着这些因种种原因,而无力违抗的凡人,也是黑暗领主的缅怀。
她不愿肖恩死去。
不愿这一切烟消云散。
因为她的底色变成了孤独。
【肖恩的自裁无疑是冲动的。
他的悲愤、懊悔,让他在痛苦袭来的一瞬间失去了理智,甚至将他在乎的家族也抛掷脑后。
但莉莉丝给予了肖恩一次机会,让他醒悟过来,重新意识到比他的私情更重要的,是如何将这只和平鸽保全下来。
于是他成为了范弗里恩。
顶替哥哥的身份,将反叛的‘肖恩’打入历史的耻辱柱,既是为了铭记自己的罪孽,也是维系家族与领土完整的最好方法。】
魔域与这片大陆紧密相连,这让莉莉丝拥有了控制迷雾的可能,使其笼罩大地——
她本不必这么做,身为黑暗的领主,她不会受到一丁点的影响。
当然,她也只做了这么多。
而混乱的狂潮袭来,仍旧无法阻挡。
但值得庆幸的是,重生为吸血鬼的肖恩,带领着残存的士兵,连同北方赶来的援军一并阻挠着狂潮中的威胁。
这在一定程度上拖延了时间,得以让巫师塔的大法师,将混乱之源平息。
之后的百年里,肖恩兢兢业业扮演着哥哥的角色。
他伪装着自己衰老的假象,尽可能维系着这个家族的稳定,但过去的罪孽,似乎也影响到了后人的观念。
他能感受到家族在摇摇欲坠,只不过碍于‘范弗里恩’,这位带领夜鸦走向荣耀的‘百岁老人’颜面,还不至于就此分割。
还要继续装下去吗?
抛下‘范弗里恩’的身份,让自己的哥哥寿终正寝。
再顶替另一个后人,用自己的独裁,继续维系家族一百年、两百年的荣光?
他摇了摇头。
就到这里吧。
他想。
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王朝,也没有永恒的荣耀。
独裁者,也无法维系永久的和平。
更何况,他始终压抑着嗜血的冲动。
【比痛苦更难受的,是无法从痛苦中得到解脱。
他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,在睡梦中,眼前仍然是双手淌满至亲鲜血的痛苦。
在接受爱、背叛爱之后……
他要做的只有偿还。
于是他与莉莉丝作出了最后的告别。
他走入了阳光下。】
书写完最后一行字的唐奇,长叹一口气,明白过来了一切:
“所以翻腾在雾气中的吸血鬼迷雾……
其实是肖恩的残骸。” 吟游诗人又幻想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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