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泊桑和阿尔贝顶着黑眼圈,站在客厅里打哈欠。
阿尔贝抱怨:“我刚有点困意,那群小兔崽子的灯光就把我弄醒了。”
莫泊桑也厌倦地表示,自己从来没有那么讨厌一首歌,尤其是在被人在自己的窗外荒腔走板地唱了大半夜。
莱昂纳尔也来到了客厅,他倒是有些适应了这种嘈杂的环境,虽然睡眠质量一般,但好歹有睡一个整觉。
莫泊桑问:“他们这几天都是这样吗?”
莱昂纳尔点点头:“他们需要一些行动来提振自己的士气,不让一个月时间,我难熬,他们也难熬。”
吃过简单的早餐以后,莱昂纳尔又带着苏菲她们出门了。
这次几人并没有在外面闲逛上一整天,而是在午餐以后,就直接去了爱弥儿·左拉的梅塘别墅。
“青年卫队”们同样围住了别墅,目不转睛地盯着别墅的大门。
别墅里,左拉急切地对莱昂纳尔说:“干脆,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,不要再回去了。
等到开庭那天你再去……”
莱昂纳尔看着窗外那些虎视眈眈的年轻人,摇了摇头:“我不能把麻烦带给你们。
无论我在哪里出现,只要被他们知道了,就会像牛皮胶一样黏上来。”
左拉知道他说的是事实,但是出于朋友的道义,他还是继续劝:“可是你继续住在维尔讷夫太危险了。
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开庭前,折磨你的精神,瓦解你的意志,让你丧失理智,好让你不会在法庭上有所表现。
为了达成这个目的,他们什么都会做的——如今的办法不管用,他们就会换一个,直到你发疯为止。”
莱昂纳尔点点头:“我知道,所以,爱弥儿,我想把艾丽丝她们先托付给你一段时间,让他们住在这里。
这些军校生的目标是我,只要我还在他们的视线里,就不会为难艾丽丝、苏菲和佩蒂。”
爱弥儿·左拉连忙应承下来:“几位女士想在这里住多久就行。可是你……居伊带给你的东西看到了吗?
我们商量过了,想离开那里,可以试试这个办法。”
莱昂纳尔答道:“我们会试试看的……”
一直到傍晚时分,莱昂纳尔才走出梅塘别墅的大门,只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。
跟踪的“青年卫队”成员一下子紧张起来,不断向莱昂纳尔身后张望着。
莱昂纳尔面无表情地路过他们身边,仿佛走过几尊泥塑。
其中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拦下莱昂纳尔:“那几个人呢?”
莱昂纳尔冷冷一瞥:“她们留在左拉先生这里做客了——怎么,你们要把这里也围上吗?”
年轻人被反问得语塞,只好讪讪地说:“当然不……我们的目标只有你,索雷尔。”
随即又色厉内荏地补充了一句:“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,索雷尔,我们盯着你呢!”
莱昂纳尔不再理会他们,径直登上马车,离开了梅塘,直奔维尔讷夫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白天过去了,别墅外的喧嚣并未因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而平息,反而像塞纳河的浊流,在黑暗中更加汹涌的奔腾着。
“法兰西共和国青年卫队”的年轻人们点起了更多的火把和防风灯,火光跳跃,将他们亢奋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。
但今晚他们没有唱歌,而是不断窃窃私语着什么,互相还交换着眼神。
那些来自荣军院的老兵并未离去,像一组组饱经战火侵蚀的雕塑,偶尔会传出几声咳嗽。
他们的帐篷紧挨着军校生营地的边缘,仿佛成为了一道屏障。
而那支不知从何而来的马戏团,色彩斑斓的帆布在夜风中微微鼓动,里面隐约传来野兽低吼。
他们并没有挂起彩旗、点上煤气灯,敲敲打打地张罗着招揽看客,仿佛只是在进行普通的休整。
莱昂纳尔站在二楼书房的窗帘后,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。
苏菲、艾丽丝、佩蒂已经交给了左拉夫妇照顾。
本来他不想这么仓促,但一张在他们用午餐时,由侍者匆匆转交的纸条,改变了他的计划。
纸条上的字体他很熟悉,而且在个人安危问题上,他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信任其中的内容。
所以他才匆匆把苏菲她们送去梅塘。
现在,别墅里只剩下他、莫泊桑和阿尔贝。
入夜以后,莱昂纳尔还走出别墅,特地和老兵们交流了一番,想劝他们也离开,但老兵们坚持要“保卫”他。
莱昂纳尔只能再给他们送去了一些食物。
他还注意到,原本零星驻扎在这里的的各个报社的记者,今晚似乎都不见了踪影。
也不知道是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天,没有新闻了,还是因为别的原因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回到房间里,阿尔贝和莫泊桑都显得躁动不安,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。
阿尔贝烦躁地扯了扯领口:“见鬼,这帮小兔崽子还真打算今晚动手?”
他刚刚剃掉了精心打理快一年的胡子,下巴光溜溜的,年轻了好几岁,又露出了纨绔相。
莫泊桑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,感慨道:“没有想到他们真的敢这么干?
对一个作家施加暴力,要绑架甚至不惜伤害……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法国了!”
莱昂纳尔转过身,看着两位好友。
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三件款式相近的深色斗篷,宽大的兜帽放下来足以遮挡大半面容。
两件是莫泊桑特地带过来的,还有一件是莱昂纳尔自己骑马时用的。
披上斗篷,趁着夜色,谁也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莱昂纳尔。
莱昂纳尔声音低沉:“确定要这么干吗?你们的安全……”
阿尔贝拍了拍胸脯:“放心吧,莱昂,论起赶马车,我在阿尔及利亚可没少练!
他们要找的是莱昂纳尔·索雷尔,关我阿尔贝·德·罗昂什么事?”
莫泊桑则检查了一下腰间别着的一把手枪:“放心,他们看到不是你就会放弃追赶,何况我有它!”
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。别墅外的喧哗声时起时伏,如同潮汐。
终于,窗外的天色彻底沉入墨蓝,远处的巴黎市区只剩下模糊的灯火轮廓,时钟的指针堪堪指向晚上十点。
莫泊桑深吸一口气:“天黑了,要走就必须趁现在!晚了就是他们先动手了!”
阿尔贝也点点头:“现在后院的马厩里有两辆马车,一会儿分头行动,我们先冲出去,分头向两个方向。
他们一定会分头追赶我们,到时候别墅这里就会出现空档……”
莫泊桑接过话:“我们在梅塘汇合,爱弥儿的别墅,最迟明天早上就得到。
总之,无论是你选择流亡还是出庭,都不能再被这些狂热者们围着了。”
莱昂纳尔刚开口,还想说些什么,突然——
“砰!”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从前院方向猛地传来,紧接着是木头断裂的刺耳噪音和一片惊呼、怒骂和呵斥!
莫泊桑惊疑不定地回头:“怎么回事?他们要干嘛?”
阿尔贝反应极快:“他们动手了!这是要绑架!要杀人!赶快走!”
莱昂纳尔心头一紧,他也认为这是青年卫队按捺不住发动了冲击。
计划赶不上变化!来不及细想,莫泊桑低喝一声:“按计划,分头走!”
阿尔贝和莫泊桑披上斗篷,冲出客厅,奔向各自的马车。
然而,前院的混乱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院蔓延。
只见一辆庞大、豪华的金色四轮马车,撞碎了连接前院与后院的木质栅栏,带着漫天木屑冲了进来!
拉车的四匹黑色骏马口吐白沫,马蹄狂乱地踏在石板地上,发出声声脆响。
几名试图上前阻拦的“青年卫队”成员和警察被轻易挤到一边,场面彻底失控。
“莱昂纳尔·索雷尔?!”一个如同闷雷般的女声从金色马车的驾驶座上炸响。
只见一个身材壮硕如山的女仆从车夫位跳下,她目光如电,瞬间锁定了一个慌忙逃窜的黑色身影。
黑影被这声势骇住,下意识地应了一声:“我是!”
那女仆闻言,大步上前,像夹一袋面粉似把黑影轻松夹在腋下。
“嘿!放开我!你干什么……”黑影的惊呼声被淹没在喧嚣里。
女仆毫不理会,一把将他塞进了金色马车那如同小房间般的车厢里,随即翻身跃上车夫座,猛地一抖缰绳。
“驾!”
金色马车调转方向,碾过地上的碎木,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迅猛速度,再次冲破混乱的人群,向着大路疾驰而去。
“索雷尔跑了!”
“追那辆金色马车!”
青年卫队中有人高喊。
立刻有几辆轻便马车被匆忙驾起,紧咬着金色马车的背影追了上去,马蹄声、车轮声迅速远去。
但后院这边,混乱并未平息。
就在金色马车吸引走一部分注意力的同时,另一侧的院墙边,一辆通体漆黑的四轮马车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。
车门猛地打开,跳下两个穿着仆人制服、身材高大、肌肉结实的男人。
他们的目光投向另一个慌忙逃窜的黑色身影。
“索雷尔先生?”其中一个男人声音问。
黑影压着嗓子回答:“我是!”
两名车夫二话不说,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,将他提起来扔进了黑色马车。
车门“砰”地关上,黑色马车立刻启动,沿着与金色马车不同的方向,高速驶离。
“又一个!那边!别让他跑了!”
青年卫队再次分兵,另几辆马车呼啸着追向黑色马车,院子里一时间竟空荡荡的。
与此同时,别墅里又闯进来几个青年卫队成员,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要抓人,而是贪婪地看着别墅里的摆设。
然后,他们就注意到了阴影中的高大青年……
一个军校生大喊起来:“他……他在这里!刚刚那两辆马车上是谁?”
另外几人也发现了这个情况,他们狞笑着向莱昂纳尔扑来,手里拿着棍子。
莱昂纳尔猛然向前冲去,狠狠地撞开了眼前的两个人,又凭借着黑暗和对地形的熟悉,一路绕过厅堂、桌椅。
他冲到了一片狼藉的后院里,朝着塞纳河冲去。
河边的薄雾弥漫上来,带着水草的腥气。
莱昂纳尔知道,那里的岸边系着一条小船,他可以划船离开。
再不济,跳入河中游泳离开也不是不行——就是味道难闻了点。
上岸后,他会前往左拉的梅塘别墅,然后到巴黎之外的地方去,彻底摆脱这帮狂热的年轻人的威胁。
眼看就要接近岸边,黑暗中突然冒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,拦住了去路。
莱昂纳尔收势不及,一头撞了上去,感觉像是撞上了一棵大树。
那人身材极高,但脊柱严重侧弯,整个上身扭曲着,头颅被迫歪向一边。
他低头,借着微弱的水光仔细端详着莱昂纳尔因奔跑和紧张而泛红的脸。
他粗声粗气问:“索雷尔先生吗?”
莱昂纳尔抿紧嘴唇,没有立刻回答,但月光下,他的容貌是那么清晰。
那男人却似乎确认了什么,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费劲但真诚的笑容:“是索雷尔先生!我们等了一整天了……”
他的语气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:“快跟我来!有人追过来了!”
说完,他不等莱昂纳尔反应,便弯下腰,用他巨大力量,轻而易举地将莱昂纳尔拦腰抱起,扛在了肩膀上。
莱昂纳尔挣扎着,视线天旋地转:“嘿!放下我!”
巨人丝毫不理莱昂纳尔,大踏步走向岸边。
这时,几个反应过来的青年卫队成员已经叫嚷着追到了身后。
“站住!”
“把他放下!”
高大男人毫不慌乱,他快步走到河边,将肩上的莱昂纳尔抛向了一条早就等在那里的船上。
他朝船上喊了一声:“交给你们了!”然后猛地回身,用自己那座山般的身躯堵住了狂热的青年们。
莱昂纳尔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,“砰”地一声落在小船的木质底板上。
后脑勺似乎磕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,一阵剧痛和眩晕猛地袭来。
在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,他挣扎着抬起眼皮。
摇曳的波光中,他看见划船的是一个个子极其矮小的侏儒,正咧着嘴对他笑,诡异得很。
船尾还坐着一个少年,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,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,同样带着一种非人般的微笑。
接着,黑暗彻底吞噬了他的感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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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色马车在颠簸中疾驰。
一个黑影挣扎着坐直身体,一把扯掉了碍事的斗篷兜帽。
他怒气冲冲地对着车厢里模糊的人影吼道: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知道我是谁吗?
你们这是绑架!我要把你们都送上断头台!放我离开!”
他对面的女人发出惊愕的低呼:“你不是索雷尔先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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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色的豪华马车车厢里,连煤气灯都没有点,只有偶尔经过的路灯,短暂照亮里面的漆黑。
另一个黑影被扔进来后摔得七荤八素,昏头昏脑,几乎要晕过去。
这时候一个年轻女人骄傲而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,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宣判:
“你不是说我始终是个俄罗斯人吗?呵,堂堂法兰西的文豪,原来也需要俄罗斯人来拯救!” 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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