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在这片工人聚居区是极不寻常的景象。
酒馆里仅剩的几个酒客和正准备离开的莱昂纳尔、老吉米,都诧异地望向门口。
车门打开,一个颇为发福的身影跳了下来。
他穿着体面呢子大衣、头戴圆顶礼帽,正是《良言》杂志的主编诺曼·麦克劳德博士。
他站在肮脏的街道上,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脚下的皮鞋,然后抬头望向“弯镐”那简陋的招牌。
他的脸上露出一种“终于找到你了”的抱怨与如释重负。
他推开酒馆门,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莱昂纳尔:“我的上帝!莱昂,你可真会找地方清静!”
诺曼·麦克劳德他大步走过来:“你到了伦敦,竟然今天才写信告诉我!我差点急疯了!
这地方的路也太窄了,路灯暗得跟没有点一样……”
莱昂纳尔看着风尘仆仆的诺曼,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。
他站起身,开始收拾桌上散落的信纸和那堆便士铜币。
接着转向还有些发懵的老吉米,将桌上所有的铜币,全部推到他面前。
“吉米先生,这几天多谢照顾。这些钱,麻烦你转交给‘老烟斗’吉姆的家人!”
老吉米看着那堆铜币,又看看莱昂纳尔,再看看门口那辆气派的马车和身份不凡的诺曼·麦克劳德——
他嘴巴张了张,带着深深的震撼说道:“詹姆斯,我就知道……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……”
莱昂纳尔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,跟着还在絮絮叨叨抱怨路况和灯光的诺曼·麦克劳德,走出了“弯镐”酒吧。
马车的车门关上,很快便驶离了这条昏暗的街道,融入伦敦的夜色之中。
老吉米站在酒吧门口,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,久久没有动弹。
只有手里那沉甸甸的铜币,提醒着他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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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的车厢随着路面的颠簸而轻轻摇晃,煤油车灯的光晕也跟着摇晃,让车里忽明忽暗。
诺曼·麦克劳德掏出一块手帕,擦了擦额头的汗:“上帝保佑,你总算平安无事,莱昂纳尔!
你知道巴黎那边因为你,都快要变成一片‘废墟’了吗?前所未有的舆论大地震!”
莱昂纳尔靠在座椅上,用眼神示意诺曼·麦克劳德继续说下去。
“几乎所有报纸,无论原来属于哪一派,这次都站到了一起——当然,立场完全不同。”
诺曼·麦克劳德语速很快:“《费加罗报》《时报》火力全开,痛斥维尔讷夫的‘暴行’。
他们指责儒勒·费里内阁纵容甚至煽动暴力,玷污共和国法治精神,说这是‘让法兰西倒退了一百年’!
《不妥协者报》和《人民之声》直接把‘青年卫队’称为‘费里豢养的鬣狗’,说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迫害!”
他喘了口气,继续道:“《高卢人报》《法兰西报》口径出奇一致,它们也谴责‘暴行’。
但暗指是克莱蒙梭为了扳倒费里总理而自导自演的苦肉计,目的是破坏法兰西的稳定和殖民伟业。”
莱昂纳尔轻轻“哼”了一声,问了一句:“儒勒·费里呢?他什么反应?”
诺曼·麦克劳德撇撇嘴:“他?以‘恢复秩序、捍卫共和法律’的名义,清洗了内政和教育两个部门!
维尔讷夫当地的警察局长被立刻撤职,好几个地方学监被调到了乡下去。
他把自己打扮成了平息骚乱、维护稳定的英雄——这一手玩得漂亮!”
诺曼·麦克劳德想起了什么,有些遗憾地说:“对你的起诉没有撤销,据说费里本人或许做过一些努力。
但虽然他想要平息此事,但法庭方面,尤其是巴黎的司法宫那边,态度很强硬。
我从报纸上能了解到的就这么多!”
诺曼·麦克劳德忽然兴奋起来:“对了,莱昂,你完成了一项成就!”
莱昂纳尔:“嗯?”
诺曼·麦克劳德掰着指头数起来:“夏多布里昂、路易-菲利普、雨果、路易丝·米歇尔、克莱蒙梭……
法国的大人物,哪有遇到了麻烦不来我们英国避难的?你是个大人物了,莱昂!”
莱昂纳尔:“……”
诺曼·麦克劳德又问:“需要我用电报通知你的家人吗?”
莱昂纳尔摇摇头:“不用,我已经通知过了。”
在加莱他就给巴黎发了电报,收报人名单很长,除了苏菲他们,还包括公证人德拉鲁瓦克、左拉、莫泊桑……
甚至也没忘了给罗斯柴尔德夫人送去一个简短的口信。
诺曼·麦克劳德见他对官司不在意,便迅速切换了话题:“好了,法国那些糟心事暂时放一放。
莱昂,我得告诉你,《四签名》马上就要连载结束了!上帝,你不知道夏洛克·福尔摩斯现在有多受欢迎!
杂志的销量因为这个故事又增长了20%!读者来信堆满了我的办公室,都在追问下一个故事什么时候开始。
你可不能让他们等太久!”
他热切地看着莱昂纳尔,仿佛在看一座会行走的金矿:“《四签名》再过两期就要结束了,我们需要新的故事!”
莱昂纳尔没有立刻回应,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流逝的伦敦街景,那些昏暗的巷道、匆忙的行人……
“弯镐”酒馆里那些面孔,也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。
莱昂纳尔缓缓开口:“新的福尔摩斯故事,当然要写。但在那之前,诺曼,我想先写一个短篇——
一个关于伦敦的短篇小说。”
诺曼·麦克劳德愣了一下,脸上闪过错愕。
在福尔摩斯风头最劲的时候,不去延续这个奇迹,反而要写一个无关的短篇?
诺曼·麦克劳德眉头微蹙:“短篇?”
但很快,他调整了表情,大手一挥:“当然!没问题!不管你写什么,《良言》照单全收!
首页位置给你留着!稿费按最高标准付!”
他顿了顿,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:“不过这个短篇,不会又是针对殖民政策的,呃,批评吧?”
《四签名》引发的风波和争议,虽然带来了销量,也让他承受了不少来自保守阵营的压力。
按照他对法国作家脾气的了解,绝不会因为司法或者舆论的压力就善罢甘休,甚至会更加坚定。
莱昂纳尔看了诺曼一眼,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:“放心,和殖民政策无关。它几乎……几乎可以算是一个童话。”
诺曼·麦克劳德松了一口气,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。
车厢里陷入了一片沉默,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错响起。 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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