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说刚才武氏的语气还只是有些让人不明所以的愤怒,那这番话就是毫不留情的鄙夷厌弃,除非是有极大仇恨,否则都不会这么说。
所以裴光庭在听到自家夫人这么说后,脸色也是顿时一变,开口沉声说道:“夫人此言过矣!宗之受人敌对骚扰,凡有任何计略应对,亦都在其情理之内。
行事若有不妥,亲长可以规劝、可以帮扶,若只恶语训斥,则与仇敌何异?你虽然盼望儿郎品行高尚,恐怕行差踏错,但也要因事论事、斟酌言辞,恶语伤人,时久难愈!”
武氏见夫主神情冷峻严肃,一时间也不免有些慌了神。
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丈夫的态度似乎动了真怒,他们两个老夫少妻,裴光庭日常虽然乏甚情趣,但对她也是呵护有加,鲜少怒气相向,一旦发了火,那必然是情况很严重。
另一方面武氏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,从情理上而言的确是有些蹊跷,没有道理对张岱抱有这么大的成见。
她神色变幻不定,心中也是思绪飞转。过了一会儿之后,她先狠狠白了惹她失态的张岱一眼,然后才又向裴光庭低头说道:“夫主教训的是,妾的确情急失言,心中亦觉甚有不妥。只不过六郎此计的确有欠正直,阴谋暗算、夺人资产,即便得手,良心能安?
妾入此门,幸在夫主关怀宠爱,哪怕腹无所出,仍以主妇相待。夫主忙于公务,家事唯妾主持。儿郎虽然不是妾怀中所出,但也待若亲生,希望他能伟岸正直。今我甥子与之交游,若将拙劣品性染于儿郎,妾将辜负夫主所托,更有何面目执掌家计?所以失态、失言……”
张岱一直冷眼旁观这夫妻对话,听到武氏一番诚挚言辞把话给兜回来,也不由得暗叹他这姨母是有点东西的,梁王大才也习染一二,颠倒黑白是有一手。
于是他便也离席而起,作拜于裴光庭席前并沉声道:“相公请息怒,姨母也只是情急教训,唯恐下官行差踏错,一时口不择言而已。下官能感怀此情,岂敢因此介意,只是厚颜求乞姨母能够容孩儿稍作自白。”
裴光庭眼下正依赖张岱为其奔走联络诸方以图谋大计,武氏那恶语自是让他既觉惊诧、又心生恼怒,此时听到两人分别进言,脸色微微一缓,抬手对张岱说道:“宗之你且归席,从容细说。你姨母内宅妇人,坦率天真,不知外事,让她听一听诡谲时事也好。”
张岱虽然知道裴光庭这么说是在缓解彼此尴尬,但听到对武氏这番评价后还是有点忍不了,这傻丫头可是给你戴了好久的绿帽子了。
他应声返回席中坐定下来,然后才又说道:“今日前往拜访渤海公,才知我已经见恶于姨母。只因姨母屡屡劝我息事宁人、与人为善,而我却对此良言置若罔闻,仍然屡与李林甫等为敌,致成今日之扰,也是咎由自取……”
武氏听到这话,神情又是一慌,想要开口喝止,不许张岱再说下去,但终究还是没敢开口打断。而裴光庭听到这里,眉头也皱的更深,瞥了武氏一眼,张口欲言却又没有说什么。
“姨母有所不知,孩儿与李林甫仇恨之深、非比寻常!旧年我大父因此群徒罗织谋害而身陷囹圄,孩儿投书铜匦以鸣冤,结果却遭李林甫诱以奸谋,欲将我全家置于死地。孩儿请问姨母,若见湖阳王,能否心平气和以待之?”
张岱先是语气悲愤的说道,旋即又望着武氏发问道。
湖阳王李宗晖乃是节愍太子李重俊之子,李重俊在景龙年间发动政变,杀掉武三思、武崇训父子,正是武氏的父兄。
“说你事,勿言我事!”
武氏闻听此言,自是脸色骤变,怒视着张岱恶狠狠说道。
张岱闻言后便顺从的点头应是,旋即便又说道:“当年故事不再赘述,李林甫自谓我断其前程,对我恨之入骨,故也一直纠缠不休。此番于飞钱滋扰,便是一例。其以阴谋害我,祸发于未觉,孩儿亦非权势中人,穷尽思索不能应变,万般无奈才以阴谋待之。若姨母更有良策以教我,孩儿当然愿意奉从。”
武氏听到这话便又冷哼道:“你自己结怨害人,惹来是非,又求计于谁?管你作弄何计,休要来玷污我家。若坏我门风,我必不饶你!”
张岱对武氏的恶劣态度自是不在意,反正她对自己的态度越恶劣,落在裴光庭眼里自然就越可疑,等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,杀伤力也就越大。
他只是望向裴光庭,用眼神请示裴光庭自己要不要继续说下去。
“你将此事告于渤海公,渤海公可有何表态?”
裴光庭这会儿倒是没有心思再去计较自家夫人那蹊跷态度,而是望着张岱追问道,想要通过高力士对此事的态度来判断一下能否借用其力扳倒宇文融。
“渤海公只是责备下官怠慢恩亲,着令立即来此向姨母道歉请恕,对于此事则未深言。”
张岱这话倒也不算说谎,只不过这事是他刻意没有向高力士往深处去说,只表示自己可以妥善处理。
“唉,妇人一时使气,又是什么大事,值得各处宣扬?”
裴光庭听到这话后,顿时也是一脸失望,甚至忍不住拍案冷哼一声。
之前因为王毛仲事,他跟高力士搞得有点僵,现在想要借重一下高力士的能量搞掉宇文融,自然想探知一下高力士的态度,结果却被自家夫人搞得高力士态度暧昧不清,自然让他愤懑不已。
“宗之俊秀少年,行事自有主见。纵然言行一时不协你意,便值得你意气大作?你又有什么真知灼见能够授于儿郎?一时失意,便向人前去败坏,这是为人恩长应该做的事情?”
愤懑之下,裴光庭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怒视着武氏沉声喝道:“今日儿郎当面,你需向他道歉!渤海公家里,更加不要乱言。”
张岱也没想到裴光庭当着自己的面便直接跟自家夫人翻脸,心中暗爽的同时,也有些体会到自家老大是真的太想进步了,但凡有什么阻碍都会使其心怀大乱。
“岂敢岂敢,相公切勿如此!姨母切勿如此!否则,下官岂有颜面再入此间啊!”
心中虽然暗爽着,张岱还是一脸诚惶诚恐的又起身离席,连连作揖道。
武氏也没想到裴光庭竟会如此暴躁,一时间整个人都愣在当场,旋即便又羞恼的无以复加,泪水霎时间从眼眶中涌出来,抬手怒指着张岱,转又回过头望着裴光庭厉声喝道:“我、我……妾究竟作何孽业,竟遭夫主如此、外人面前如此作践!”
很明显裴光庭这一态度大大出乎武氏预料,使其悲愤的无以复加,厉呼一番后直接拂袖而去,也顾不上再为自己的老情郎打探敌情。
裴光庭望着武氏离去的背影,脸色也变得一片铁青,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,却见张岱仍然保持着深揖的姿势,他连忙行出坐席来两手搀起张岱,同时涩声道:“家事不宁,让宗之你见笑了。
渤海公处你也不要有什么忧虑,稍后我会亲自修书一封,着道安送往渤海公邸,情况细作解释。你智计喜人、处事有度,只要误会解开,渤海公必然也会对你青睐如初。”
“相公谬赞,下官愧不敢当。若当真如相公所言有智,又怎么会将事情弄成此态、让姨母对我加深误解……”
张岱这会儿也眼眶红红,用略带些哽咽的语气垂首说道。
裴光庭听他这么说,自是越发的过意不去,难得有些亲昵的抬手拍拍张岱的肩膀,口中继续说道:“今日纷扰与你无关,你若强揽上身,是要让我都羞于见你了。今日事,不必再说。我在事是你长官,在家是你长辈,你若再将此耿耿于怀,便是薄我!”
“相公如此体恤,下官、下官实在……”
张岱听到裴光庭的安慰,顿时抬手捂着两眼背过身去,哽咽几声后才又转回头来,深作几息又对裴光庭说道:“情急意慌,险些忘了渤海公还有事叮嘱,让下官转告相公。渤海公说,宇文相公近来处事颇失大体,滋扰诸多,不只在朝显贵,甚至方外僧道都大受扰乱,渤海公亦颇不悦,只因内外有别……”
他把之前高力士着其转告的话讲述一番,而裴光庭在听完后顿时也两眼放光:“渤海公当真这么说?这实在是太好了、太好了!那么你、宗之你所言举劾纳赃一事,便且先暂缓,以免一击难中,这会不会让你为难?”
张岱闻言后便连连摇头,并连忙说道:“下官全听相公部署,些许压力,还可捱得。况李林甫等所恃者唯宇文相公而已,宇文相公若是失势,此群徒必也难有作为!” 大唐协律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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