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小说>历史小说>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>第373章 灵魂拷问!(千票加更4)
  莱昂纳尔与他握了握手:“非常感谢您,弗里德里希,也感谢拉法格先生和其他朋友的帮助。”

  然后才坐到一旁的沙发上。

  弗里德里希也笑着坐了回去:“不必客气。我们这是在对付共同的‘敌人’!”

  这时候仆人端上了红茶和一些简单的点心,老人重新填装了烟丝,划亮火柴点燃,深吸一口。

  他透过袅袅青烟看向莱昂纳尔:“那么,我们年轻的‘叛乱分子’,这次在巴黎的历险感觉如何?

  我听说场面很热闹,连马戏团都登场了。”

  莱昂纳尔自嘲地笑了笑,喝了一口红茶:“说实话,有些超乎我的预料。

  我原本以为只需要去法庭上陈述观点,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要监视我,然后,一切都走向失控。

  到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闹剧!”

  弗里德里希发出爽朗的笑声“哈哈!说得没错!巴黎总是能给人惊喜。

  保尔把大致经过告诉我了,很幸运你没有落到狂热的殖民分子手里。”

  说到这里,老人的语气严肃了一点:“莱昂,你之前对法兰西政治局势的判断过于乐观了。

  或者说,你被这几年表面上的‘风平浪静’蒙蔽了双眼,你似乎低估了法国国内矛盾的激烈程度!”

  他开始逐条详细地阐述他的观察:“儒勒·费里的‘温和共和派’看似掌握政权,但根基并不牢固。

  克莱孟梭、瓦扬等人领导的‘激进共和派’,继承了巴黎公社的一部分遗产,要求更彻底的改革。

  至于那些保皇党残余、波拿巴派分子以及与教权,他们从未真正接受共和国,时刻都想要复辟!

  他们在军队、司法系统和地方行政中依然保有极大的影响力,乐于见到共和派内斗,甚至不惜煽动极端情绪。

  想想看吧,这次你的遭遇,那些露面的都是什么人?”

  莱昂纳尔默默盘算了一下——包围他的是军校生,起诉他的是轻罪法庭,坐视不理的是地方警察……

  莱昂纳尔背后发凉,才发觉自己之前认为法国不会流放作家的想法,有多么幼稚。

  他缓缓点头:“您说得对,我过于理想化了。现在回想起来,第三共和国的诞生,本身合法性就成问题。

  它没有经过全民意志的充分酝酿才选择建立,而是在1870年的战争惨败后,临时政府在危局中被迫宣布的产物。

  因此,它从一开始就缺乏坚实的基础。奥尔良派、正统派、波拿巴派、共和派……从来没有停止撕咬彼此。

  1875年的法典,是保守派主导的妥协品,充满了矛盾和模糊,仿佛就是为了帝国或者王朝随时回来准备的。

  每个派别都可以利用它为自己争夺权力寻找依据。”

  弗里德里希对莱昂纳尔的分析表示赞赏,并且补充道:“另外,不能忽视历史留下的创伤。

  1870年的惨痛失败和对公社的血腥镇压,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身上两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。

  但是,这个共和国的‘大脑’,却都选择用敷衍了事,或者粗暴地压制,总之都不愿意正视。

  就像去年的大赦,它更像是‘胜利者的宽恕’,而非‘平等的和解’,所以工人们依旧不满。”

  莱昂纳尔叹了口气:“是啊,那是一场‘共和国宽恕了迷途的儿女’的大型表演。

  赦免不是为了促进公正,而是为了加快遗忘——共和国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暴力。

  共和派希望借此摆脱屠杀的历史责任,尽快将这份记忆彻底埋葬。

  没有一个被杀者得到官方的追认、赔偿、调查,他们甚至禁止任何公开的纪念活动。”

  弗里德里希点了点头:“于是,制度的隐患与历史的伤口相互交织,议会里派系林立,内阁平均寿命不到一年。

  整个国家体系陷入了一种脆弱的僵持和频繁的动荡之中,这才是你目前处境最根本的原因。

  所以,莱昂,被卷入到这场斗争中的你,今后会选择成为怎样一个作家呢?”

  莱昂纳尔感到一阵惘然。

  两年多来,他一直沉浸在巴黎日益繁荣的街景和自己日益高涨的收入当中,一些神经似乎已经麻木了、迟钝了。

  十九世纪末一直到二十世纪初一战爆发前,欧洲有着长达近四十年相对和平的时光,被称为“美好时代”。

  尤其是法国——电灯光、印象派、地铁、红磨坊、世俗教育、科学进步、消费社会……

  但这个“美好时代”只属于上流社会,无数的矛盾与问题都在精英们不愿意多瞧一眼的地方累积着。

  “美好时代”就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玻璃穹顶,远看外表明亮、精致、秩序井然……

  内部却充满裂纹——民族主义、殖民暴力、社会不公、理性幻灭……

  它并非真正的和平时代,而是一场在火山口上举行的假面舞会。

  人们在舞厅与咖啡馆中纵情享乐,直到1914年炮声响起时,一切绚烂的幻象在一瞬间坍塌。

  一整代的欧洲青年将会被填进那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当中,其中很可能会有自己将来的孩子。

  即使那时候自己真的有钱有势有影响力,恐怕也不能扭转这个命运,他曾经看过那一串数字——

  超过七千名小学老师战死,导致战后的法国基层教育彻底崩盘;

  巴黎大学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学生,涂尔干学派几乎全军覆没;

  数学系也死得只剩下几个教函数论的老师……

  算起来,不过是30多年后的事情,自己如果没有死在什么意外或者疾病中的话,那时候正值壮年。

  但自己能做什么呢?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?

  他想到了自己也曾经问过辜鸿铭是准备留在欧洲,还是回到槟城,或者是去往中国——当“上等人”。

  当这个问题落在自己身上时,分量远比问别人时重得多。

  弗里德里希没有打扰眼前的年轻人,他悠闲地喝了一口茶,又抽了一口烟斗,然后将青烟缓缓吐出。

  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悠悠开口:“莱昂,你猜我第一次注意到你,是什么时候?”

  莱昂纳尔回过神来,发现对方似乎并不准备追问之前的问题,于是答道:“是《老卫兵》,还是《故乡》?”

  弗里德里希摇了摇头:“都不是,事实上,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名字,并非是小说或者戏剧。

  而是你在《良言》上发表的那篇关于‘贫困个体与家庭责任’的论文。”

  莱昂纳尔有些意外,他没想到恩格斯会注意到那篇相对学术性的文章。

  那是在《我的叔叔于勒》发表后,他应诺曼·麦克劳德之邀,结合小说背景撰写的一篇短论。

  在这篇短论里,他试图从社会学角度剖析于勒悲剧的深层原因。

  老人看出了他的惊讶,继续说道:“我一向对家庭问题很感兴趣,你在那篇文章里提出的观点很有意思。

  你说在如今无论是英国还是法国,传统家庭关系正面临着工业化带来的巨大挑战。

  传统的,建立在土地财产和共同劳动基础上的农业社会家庭伦理,正在迅速瓦解……

  这些对我有一些启发意义,我最近准备写一本书,关于婚姻、家庭与私有制起源的……” 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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