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小说>历史小说>大宋文豪>第386章 祸兮福所倚
  且说司马光自庞籍处领命之后,未作耽搁便与那一千精說禁军一道,离开并州向北疾行。

   越往北走,景致愈发苍茫。

   春日的脚步似乎在此地都迟缓了许多,沿途所见,山峦全是土黄,沟壑不得阳光直晒处亦有残雪未消。

   连那扑面而来卷着沙尘的朔风,都带着塞北特有的凛冽气息。

   及至向西过了黄河,驿道两旁时见废弃的村舍和田地,显然是这片士地长期经受战乱蹂躏所遗留下的痕迹。

   ——这里是宋、辽、夏三国交界之地,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地方之一。

   而除了三国军队以外,此地还存在着大量番汉部族、沙匪,几乎没有商旅愿意来此经商,更没有百姓愿意来此居佳。

   数日后,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麟州治所。

   麟州州城坐落在屈野河东岸的一座土塬之上,凭险而建,城墙星经多次修葺,仍可见累累战城郭不算特别大,但气象森严,成楼高耸,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

   司马光进了城,只见城内街巷狭窄、军民杂处,市集虽不繁华,但民风显得格外剽悍。

   知州武战气通判夏倩间报,早已在州衙前迎候。

   双方见礼毕,武戲设宴为司马光接风。

   〝司马通判,非是我等好大喜功,实乃形势所迫,…屈野河东岸,夏贼凯飢已久,近年来更是得寸进尺。

   席间,武戰再次力陈筑新堡之必要:“若不趁其在东岸尚且立足未稳,前出筑垒,扼守要冲,待其经营稳固,麟州城南面门户洞开,悔之晚矣!如今横阳堡初立,已显威慑之效,若再得新堡为犄角,则大局可定!”

   “司马通判,庞相公心存递慎,在下亦深以为然。

   夏倚在一旁补充,语气和缓地说道:“然我等身处前线,日夜目睹夏贼蚕食之态,实难坐视。

   …所选新堡址,乃经多方勘察,地势高且俯瞰河道,还能与横阳堡互为呼应,确实是处险要所在,绝不可让与夏贼。。

   “对面的白草坪呢?”司马光问道。

   “西岸白草坪一带,近日已经多次派精千斥候潜越侦察,回报皆言数十里内,并无任何夏军屯驻迹象,仅有零星游骑出没,此时筑新堡,正乃天赐良机!”

   司马光又细细询问了白草坪的地形细节斥候侦察的具体时间与范围,以及近期夏军的调动情况。

   翌日,天刚蒙蒙亮,司马光便在通判夏倚的亲自陪同下,带领精锐骑兵渡过水流尚且寒冽的屈野河,前往西岸的白草坪实地勘察。

   为策安全,武战还另派了大队人马在河的东岸接应。

   踏上西岸土地,景象与东岸迥异。

   眼前是名为“白草坪”的广阔地带,地势相对平坦开阔,因着放眼望去一片灰白,故得此名。

   向西更远处则是连绵的士山沙丘,植被稀疏得很,风过平野,隐约可见阵阵黄沙卷起,更显巷凉。

   夏倚在马上指着前方道:“司马通判请看,这便是白草坪,其地平坦,并无深林密壑可供大军隱匿,我军若在东岸沿河之坵上頸堡,于此地可一览无余!”

   司马光领首,下令队伍散开警戒,自己则与夏倚并辔缓行,仔细申视着每一处地形起伏…

   ……特别是留意那些可能藏匿小股部队的沟坎、坡后,以及远处山峦的垭口通道。

   他们策马行了十数里,所见果然如夏倚所言。

   此地视野开阔,且并末发现任何夏军驻扎过的营垒痕迹,甚至连大规模人马近期经过的迹象都无处寻觅,只有一些野兽的足迹。

   司马光问道:“近日斥候可曾发现更远处的山峦有欢烟、旌旗或异常鸟兽惊飞之象?”

   夏倚肯定地回答:“斥候日夜监视,近旬以来,白草坪尽头的山峦确无异动,以往时常可见的夏军游骑,近来也极少出现…

   …年初至此的夏军肯定已因缺粮而向夏州乃至贺兰山方向收缩。”

   夏州距离屈野河有着相当距离,而且耕地面积有限,本地所产粮食根本不能供养一支大军长期驻扎在此与麟州宋军对時。

   这种夏军吃完粮食就撤走的情况,已经在过去发生过很多次了。

   司马光勒住马缰,极目远眺。

   他沉思片刻,对夏倚道:“观此地势,确如尊言,非设伏善地………数十里内不见敌踪,若非夏军缺粮,便是其内部或有他故,暂时无暇东顾。”

   “定是如此。”夏倚从经验的角度出发,肯定了这个说法。

   司马光顿了顿,语气依旧谨慎:“然兵者诡道,虚虚实实,我等仍需假设其有伏兵之可能,新堡设计,必须考虑到最坏情开,堡墙需格外坚固,烽繼预警体系亦需严蓮,国积足够粮草,先打水#,以备长期围因。

   ,夏倚见司马光并未否定筑堡之议,心中暗喜,连忙应道:“司马通判所虑极是!我与武知州亦曾议及于此,新堡设计图样已初步拟定,皆以坚不可摧为要,若能得经路司支持,兵精粮足,纵有变故,亦足可支撑到援军抵达。”

   勘察持续了大半日,司马光事必躬亲,不仅查看了预设堡址,还观察了屈野河的水文情况、两岸的交通路径,甚至询问了当地向导关于季节变化对地形的影响。

   直到日头偏西,司马光确保已无遗漏,方才下令收队,返回屈野河东岸的麟州州城。

   翌日,他便启程返回并州,当面将此间情形详细告与庞籍知晓。

   庞籍思量再三认为计划可行,便以河东经路使司的名义行公文快马递送至开封。

   枢密院内。

   暂时主持院事的枢密使韩琦端坐于主位,一袭紫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严肃。

   他的指尖压着快马送来的河东经路使司奏报,目光投向墙上刚刚悬挂起来的巨幅《陕西河东边防山川形势图》。

   这是枢密院研判对夏战略的重要参考依据,而图中的屈野河如一道银疤,蜿蜒割开宋夏疆界麟州城孤悬屈野河之东,其南面那片丘陵,正是今日议事的焦点。

   〝庞公欲在横阳堡西南再筑一堡,与横阳堡成犄角之势,以绝夏军东窥麟州之路。

   ,韩琦开口,打破室内的寂静。

   他拾手虚点地图:“二位且看,若此堡建成,屈野河东岸五十里天土确可尽入囊中。

   田况捻着颔下几茎灰须,身子微微前倾,望向地图,看了半晌。

   “地利固然诱人,然时机恐怕堪忧。”

   田况开口,他的语气里带着审慎之意:“今岁自过了年,夏军便频遣游骑骚扰保安军、延州、夏州,显是没藏讹庞有意挑衅,企图通过对外启衅开战,来缓解国内对其宮变上位的不满.……若我军在麟州以南大张旗鼓筑堡,恐正予其口实,促其倾国来犯。

   “而且,陕西、河东去岁方历旱蝗,两地转运使屬言粮储不继,一旦战起,若规模扩大,则边地粮草必不可自足,若干里馈粮必使师疲民怨,此亦不可不察。”

   韩琦闻言,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级……

   …他当然清楚田况说的都是对的,但现在正值贾昌朝闭门思过期间,他难得独掌枢密院大权,确实是需要做出一些政绩来向官家乃至朝野证明自己。

   所以,韩琦其实是倾向于同意河东经略使司所提交上来的方案。

   这种想法跟他是否理智没关系,纯粹是屁股决定脑袋,谁来了都是如此。

   当然了,最重要的是这个方案哪怕理智地去分析,也确实是很有可行性的.……既没有冒进试图向屈野河西岸开疆拓士,也没有超出麟州的实际人力物力承受能力,只是在现有的橫阳堡基础上,继续向南建立新堡,从而构筑屈野河东岸完整的防御体系而已。

   总体而言,是个军事风险不高,但政治收益较大的方案。

   “田副使此言,未免长他人志气!。

   而这时程裁表态了,他扬声道:“夏贼欺我大宋久矣!庆历和议后,哪年秋冬不纵兵剽掠?早该遏其气焰了!,程裁虽担任过边境州、军的长官,但从来都没打过仗,能进枢密院完全是因为他是文彦博的儿女亲家,现在说的这些话其实是在替文彦博表态。

   文彦博跟韩琦既是同年好友又是政治盟友,但相比于韩琦,此时的文彦博对于“做出些政绩来稳固地位”的需求更为迫切。

   毕竟,文彦博自从上台以来,几乎没做出过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政绩,反倒是六塔河工程捅出了大篓子。

   所以程裁在此事的立场上,更倾向于执行河东经路使司所提交上来的方案,为文彦博乃至他自己,捞取一些政治资本。

   见韩琦沉吟不语,程戲又道:“更何况庞公老成谋国,既敢上此策,必是有把握的.……再加上文书中写了,已经派人勘察过屈野河西岸地形,数十里确无伏兵踪迹,此乃天赐良机!若因畏首畏尾而坐失机会,他日夏人据此筑至,麟州即成孤城,我等岂不是成了罪人?”

   韩琦没说话,把文书后面附的札子又翻了一遍。

   这札子便是司马光所记,以小楷写就,字字严道,详述白草坪地形地势、水源分布,乃至沙土质地。

   “筑堡之利确大于弊,然田副使所忧亦有道理。”

   韩琦放下手中的札子,说道:“不如这样,可准庞公所请,但须再加三点…其一,筑堡兵卒由河东本路厢军与麟州蕃兵充任,禁军则屯于横阳堡以作后备、策应,以免可战之兵骤然遭歼;其二,着三司行文河东解池盐场即投盐引,募商贾运粟实边,以减朝廷转运之芳,以备战端扩大;其三,命邮延、环庆诸路,整饬军马,若夏军敢动大兵攻麟州,则迫其首尾难顾田况沉吟片刻,终是领首:“如此或可周全。

   三人既亦议定,便联合署名,随后着人将文书送往禁中。

   会议结束,走出议事厅的门槛的时候。

   韩琦拾眼,见窗外一队鸦雀正掠过枢密院高耸的鸥吻,羽翼拖曳出了一片阴影。

   他心里想道:“贾昌朝如今闭门思过,西府正该镜意进取…

   …此堡若筑成,不仅可稳屈野河局势,亦能让官家知我辈非尸位素餐之徒。

   既然河东经咯使司与枢密院皆认为可行,官家赵祯对于此事自无异议,很快便同意了。

   而这种事情,自然是没法做到严格保密的,消息很快便扩散开来。

   宋府。

   看着正在点茶的陆北顾,宋库问道:“你怎么看待此事?”

   “若是麟州方面能严格依照枢密院的方案行事,自然是可行的,虽无赫赫之功却也无倾覆之险陆北顾手中的动作顿了顿,又道:“只怕横生变故。”

   “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。

   宋庠道:“文彦博与韩琦皆想以此建功,方案倒是可行,就是不知道老天爷愿不愿意赏脸

  7.

   按照史实来讲,老天爷当然是不赏脸的。

   不过这话陆北顾没说出口。

   他双手将茶杯举起,送到宋庠面前,然后坐下说道:“如今贾昌朝的势力虽然遭到重创,但眼下宋夏之间的局势愈发紧张,等其闭门思过百日出来,情况反倒不好说了。

   宋庠示意他也饮茶,然后道:“贾昌朝此前力主对夏强硬,意在速决以彰显边功,稳固其位。

   彼时韩琦深知西北边事虚实,夏军骑兵来去如风,我朝军制积弊非一日可解,故主张稳扎稳打,以守代攻,凭借堡寨步步为营,看似保守,实则不易予敌可乘之机。

   〝而贾昌朝若仍在位,以其先前姿态,恐会不断施压边将进取,一旦处置失当,后果不堪设想……可如今情形恰好颠倒了过来,反倒是韩琦需建功以图国权位。

   “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”陆北顾若有所思地说道。

   〝是啊。

   宋庠吹了口气,捂着茶杯道:〝不过韩琦终究是久历边事,行事比较稳健,拟定了这么个方案陆北顾道:“只是此方案看似持重,然一旦边境有失,无论是麟、府我军轻敌冒进,还是夏军寻衅得逞,这责任便都得落在他这主事者肩上……

   •贾昌朝此刻闭门思过,反倒像是提前从这烫手山芋旁抽身了。

   “当然。

   宋庠说道:“反过来讲,若是此事能成,韩琦得了这份功劳,即便贾昌朝闭门思过结束,他也足以在枢密院与其分庭抗礼了,所以对他而言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。

   〝那先生的机会呢?“陆北顾问道。

   如今的庙堂上,各派系之间的争斗明显已经愈演愈烈,甚至到了白热化的程度。

   陆北顾估计,最迟到今年年底,就要分出个胜负,乃至重新洗牌了。

   “急不得。

   依旧稳坐钓鱼台的宋庠微微眯起眼,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:“庙堂之事,岂是表面荣辱所能尽言?且静观其变就是了。 大宋文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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