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是因为莱昂纳尔这个创意,而是他在这种情况下,关心的却是生意。
莱昂纳尔没有等她们追问,而是自顾自地讲了起来:“是的,比赛。打字比赛,还有自行车比赛。
打字比赛很简单,就比在规定时间里,谁能打出最多的内容,奖金可以是一台打字机和200法郎。
自行车比赛么……你们觉得让人们骑着它环绕整个法国怎么样?”
这个设想一说出口,苏菲和艾丽丝都惊呆了。
骑着自行车环绕法国?连阿尔卑斯那些高山、峡谷也包括在内吗?只有疯子才会参加吧!
莱昂纳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:“恐怕不成——现在的道路系统还不够完善,咱们的自行车也不够结实。但是……”
他走到客厅的一侧,这里的墙上挂着一副法国地图,原本是用来标记产品在法国各地的销售情况的。
莱昂纳尔拿出笔,围着巴黎大区画了一个圈——这里涵盖了巴黎省、上塞纳省、塞纳-圣但尼省……等八个省。
莱昂纳尔用笔敲了敲地图:“环法现在还不现实,环巴黎怎么样?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一八八一年七月底,热浪席卷巴黎,也席卷着法国的舆论。
局势的发展,似乎正滑向一个连始作俑者都难以控制的深渊。
儒勒·费里政府最初或许只想敲打一下莱昂纳尔,但民意的怪兽一旦被释放,便不再听从驯兽师的指令。
支持他的、反对他的,都借着这件看似不起眼的“小事”,开始施展自己的手段。
七月二十八日,一份来自巴黎司法宫刑事法庭的正式传唤,被送到了维尔讷夫莱昂纳尔的度夏别墅。
羊皮纸信封上印着共和国的徽记,措辞冰冷。
传唤令要求莱昂纳尔·索雷尔于九月一日到法庭应诉,指控的罪名是:
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与言论中,反对突尼斯远征,指责法国军方行为为“侵略”与“屠杀”。
这些言论被认为“削弱了法军军纪”,有“煽动军人不服从”,以及“侮辱国家”的嫌疑。
消息像野火一样,通过电报线和报纸,瞬间传遍了巴黎,传遍了法国。
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舆论攻讦。
莱昂纳尔·索雷尔这个名字,被正式镌刻在了一长串与司法打交道的法国作家的名单之上——
1821年的司汤达、1831年的巴尔扎克、1857年的波德莱尔和福楼拜、1873年的左拉……
如今,轮到了莱昂纳尔·索雷尔。
《费加罗报》的报道语气沉重:
【他们终于动手了!从焚书到公诉,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。
索雷尔先生将步其文学先辈的后尘,接受法庭的“审判”。】
《法兰西报》则欢呼雀跃:
【司法终于展现了它的力量!任何试图玷污军队荣誉、动摇国家根基的言行,都必须受到法律的严惩!
这是共和国的胜利!】
莱昂纳尔位于维尔讷夫的别墅,一时间门庭若市。
消息传出的当天下午,埃米尔·左拉就风尘仆仆地从巴黎赶了过来。
他脸色凝重,一进门就紧紧握住莱昂纳尔的手:“莱昂,情况不妙。他们真是要把你扔进监狱里的了!”
荒谬啊!无耻啊!指控作家‘煽动军人不服从’?还是老一套,换了个名目!”
莫泊桑、都德、埃米尔·贝兰等与莱昂纳尔交好的作家、名流也陆续赶来。
连贝尔特夫人和弗朗索瓦·戈蒂耶-吕扎尔什也派人送来了关切的口信。
别墅的客厅里挤满了人,气氛沉重、焦灼。
所有人当中最有经验的无疑是左拉。
他经历过1873年的官司,对法国司法系统与作家之间的这种微妙“游戏规则”了如指掌。
他挥动着粗壮的手臂,声音洪亮:“莱昂,听我说!你必须立刻离开法国!就在这几天,越快越好!
去比利时,去瑞士,甚至像雨果当年那样去英国也行!总之,离开他们的管辖范围!”
他看到莱昂纳尔似乎想说什么,立刻打断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!你觉得可以抗争,可以在法庭上慷慨陈词?
没用的!我告诉你,这种官司,他们既然敢起诉,就一定有把握给你定罪!
到时候,判你一年或者几个月监禁——你真的想去土伦吃苦头吗?”
莱昂纳尔知道左拉说的对,这本身就是一种默契。政府需要维护面子,需要平息喧嚣。
所以他们必须起诉,但未必真想把作家关进监狱——那会惹来更大的非议,坐实他们压制言论的恶名。
流亡,就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解决方案。
巴黎司法宫之所以给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时间,目的也是为了让他有充分的时间离开法国。
这样法庭就会在缺席审判的情况下进行定罪,也不用担心作家在庭审中大放厥词。
莫泊桑果然也开始这么劝:“你主动离开,在外面待上一段时间,半年,一年,等到风头过去,等到政治气候变了
——法国政局变得快得很——到时候,判决会不了了之,或者象征性地执行一下,你还可以回来。
法庭会缺席审判,判你监禁,但不会有警察真的来抓你。放心,《咖啡馆》我们通过信件也能创作!”
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莱昂纳尔身上。
朋友们七嘴八舌,分析着利弊,陈述着流亡的“好处”和硬抗的风险。
这似乎是当前局面下,最符合“惯例”也最“明智”的选择。
莱昂纳尔一直没有说话。
他站在窗边,不时望向窗外维尔讷夫宁静的田园风光,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他脑海中回荡着那些名字——司汤达、巴尔扎克、波德莱尔、福楼拜、雨果——这仿佛是法国作家的成人礼。
无论是败坏风俗、亵渎宗教、侮辱皇室,还是现在的“煽动军人不服从”……
十九世纪的法国作家们,总会有那么一次或者几次,要与法院“亲密接触”,这不是当个缩头乌龟就能躲过去的。
流亡?像雨果那样?他想起自己不久前才对苏菲她们讲起的,关于雨果从英雄到“恶棍”的经历。
如今,轮到他做出选择了吗?
逃避法庭审判,去国怀乡,在异国的阴冷天气里,靠着回忆和愤懑写作,等待国内政治风向的转变?
这似乎是一条被无数前人验证过的、看似“聪明”的道路。
但是……
他缓缓转过身,客厅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。
莱昂纳尔的脸上没有恐惧,没有愤怒,只有微微的笑意。
他的目光扫过朋友们关切的脸庞:“流亡……”
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,仿佛在咀嚼它的滋味。
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等待着他的决定。
最终,莱昂纳尔摇了摇头:“谢谢各位,我会留在巴黎,接受审判——无论结果如何。”
众人哑然,看着莱昂纳尔决绝的表情,知道他不是故作清高,也就不再劝说。
左拉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看来你已经想好了,法庭确实可以成为另一个战场。
不过要小心,别让他们真把你投入监狱当中。”
莱昂纳尔点点头,表示自己明白其中的轻重利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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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走朋友们,苏菲才着急地说:“莱昂纳尔,你真的要留下来,上法庭?那……那……”
艾丽丝也露出惊惶的神色:“莱昂,为什么?去英国躲一阵不好吗?你在那里也有朋友……”
佩蒂则哭出了声:“少爷……你……你……真的会坐牢吗?”
莱昂纳尔安慰几人道:“不用担心,其实我恰恰需要这样一场审判。至于坐牢,其实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看到别墅外面闪过几道灯光,然后是嘈杂的人声……
(四更结束) 文豪1879:独行法兰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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